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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战争进入胶着状态,一批恶名昭著的雇佣军,也被请来助阵。
眼下赶来的,是让人烦心的流感病毒和马拉巴病毒。加拿大渥太华医院的科学家改造了这些危险的伙伴,将它们注入人体,希望能在与癌症抗争的战场上,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。
公元前2500年的一张埃及草纸上,记录了人类与癌症的第一次遭遇,但直到今天,即使轮番使出各种武器——激进的手术、强烈的X射线、化学毒素搭配出的药物……人类也不能完全从这支疾病王牌军手中收复失地。
如今,人类正尝试“化敌为友”,用其他病毒来消灭癌细胞。在加拿大的抗癌战场上,这项技术已经进入人体临床试验。在此前的动物实验阶段,病毒与癌细胞对战的结果“令人振奋”。
“这种病毒能够生长在任何肿瘤细胞中,攻击面很广,比如肾癌、肺癌等。”渥太华医院领衔这项研究的医生约翰·贝尔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,“我们相信,这种治疗方法能够为癌症患者带来新的希望。”
病毒会高速复制和释放,最终撑破没有自我灭亡能力的癌症细胞
在知道约翰·贝尔的研究之前,加拿大马拉松选手辛迪·霍伯几乎做好了等死的准备。
这位女士遭遇的胰腺癌是最为致命的癌症之一。传统的放化疗对它效果甚微,生存率已经十几年没有大幅提高。确诊后,只有6%的人能活过5年。
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,霍伯无法放弃。
这位运动员接受了手术,全部的胰腺、半个胃、一部分小肠和胆囊被悉数切除。
“不幸的是癌细胞很快还会回来,我只有等。”霍伯说。
对她而言,希望随着贝尔在实验室的发现逐渐清晰起来。
“曾经,无论患者或医生,听到我建议用病毒来治疗癌症时都皱眉头。”研究癌症近40年的约翰·贝尔说,“一旦他们知道得稍微多一些,就会相信这种疗法,并且希望弄明白它背后的原理。”
1904年,意大利一位被诊断为宫颈癌的女性被狗咬了一口,注射了狂犬疫苗。没想到“大得不可思议”的肿瘤紧跟着就消失了,并且在之后8年里,都没在她体内出现过。
此后不久,其他几位患有宫颈癌的意大利女性也尝试注射了这种疫苗。当时的医生在笔记里描述:“一些患者身上的肿瘤缩小了,这可能是因为病毒以某种方式杀灭了癌细胞。”
“正常细胞发生癌变,就好像和魔鬼签了契约,基因变异,快速增长,但是这种变异也让它们失去了对病毒的防御能力。”约翰·贝尔说。这位科学家在博士期间的研究对象正是病毒。
在入侵人体的历史中,大多数病毒都想方设法进入细胞,并快速繁殖占领阵地。健康的细胞会释放干扰素,“大公无私”地终止蛋白质的合成并加速细胞死亡,与病毒拼个鱼死网破。
而病态分裂、无限制增生的癌症细胞,大多没有自我灭亡的能力,这就为病毒的增生赢得了时间。病毒高速复制和释放,最终会撑破癌症细胞。发现这一点后,科学家开始尝试把敌人的敌人变成朋友,并为这支部队取名“溶瘤病毒”。
这并不容易。在将近100万种脊椎动物病毒中,差不多有32万种病毒可以感染哺乳类动物的细胞。这些不安分力量,很有可能在破坏癌细胞之前,先整垮那些本已虚弱不堪的病人。
1949年,乙肝病毒被尝试用于治疗霍奇金病,1952年,埃及101病毒遭遇肿瘤。研究结果总是患者死的死、伤的伤。
一致对外时,“杀手”不仅要杀伤力十足,还得足够驯服。
在渥太华医院研究中心的贝尔实验室,大量病毒分别与60多种癌细胞进行比武较量。这场擂台赛一打就是10年。实验室里的50名科学家几乎每周都会工作6天,每天10小时。
“我研究了30多年,对降服癌症还是困惑。”花白头发的贝尔说,“放疗和化疗确实有用,但遗憾的是副作用巨大。”溶瘤病毒被他当成解决困惑的“捷径”,因为生物疗法的设计原理只针对癌细胞,不会破坏正常组织。
贝尔记得,第一次观察到马拉巴病毒对肿瘤组织产生作用,是在一个圣诞节,大家都在庆祝节日,只有他和肿瘤、病毒作伴。
“我赶紧回家告诉妻子,还为此喝了酒庆祝!”今年63岁的贝尔回忆时依然充满喜悦。
实验中所有种类的肿瘤组织注射病毒后,几乎都慢慢变小、萎缩
从巴西沙蝇身上提取的马拉巴病毒长得像子弹一样,狂犬病病毒就是它的远亲。
2006年,中国批准经过基因改造的腺病毒H101,用于治疗头颈癌。2015年,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(FDA)批准一种名为安进的药物,用来治疗病灶在皮肤和淋巴结、没能通过手术完全清除的黑色素瘤。这种药物就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单纯疱疹病毒。
“我们认为,马拉巴病毒生长非常快,容易制成,可以大量生产、制作。这种昆虫病毒不会感染人,比较安全。”贝尔说。
为了观察病毒的战斗力,研究人员提取动物和人的肿瘤组织,然后直接注射病毒。
“我们几乎使用了所有种类的肿瘤组织,如肺癌、肝癌、胰腺癌等,结果发现注射病毒后,肿瘤组织慢慢变小,分子慢慢萎缩。” 贝尔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。
容易被癌细胞劫持的人体内成纤维细胞(CAFs)是胰腺癌顽固抵抗传统疗法的关键。但贝尔发现,在马拉巴病毒面前,它反而是防线的薄弱点。这种暂时健康的细胞还会释放一种蛋白,让癌细胞成为更显眼的靶子。
与癌细胞一对一时,马拉巴病毒显然更强悍,但它还需要科学家的训练。
“我们先确定哪部分基因能让马拉巴病毒在正常组织中生长,将其作为改造的对象。”贝尔解释,“我们创造出了一种名为MG1的新病毒,不仅强悍,而且安全。”接着,一种改造过的流感病毒ADMA3也被召来和MG1一起冲锋。
经过改造的流感病毒,含有一种叫做MAGE-A3独特蛋白质,这是大部分肿瘤细胞特有的一种抗原。
当被作为先锋注射入人体,大量MAGE-A3被流感病毒释放,激活人体自身的免疫力,更好地识别真正隐藏在体内的癌细胞,然后由主力MG1病毒出征,快速复制自己,将敌人击溃。
“还要修复患者的免疫系统,避免癌症卷土重来。”与贝尔一起参与这项研究的加拿大麦克马斯特大学布莱恩·利克蒂医生说,“对于这种疗法的效果,我们非常有信心。”
感到信心十足的并不只是科学家。曾经被绝望围剿的辛迪·霍伯也看到了胜利的希望。
“尽管我知道实验还处于初期阶段,但这项发现能帮助我面对冰冷的诊断,勇敢活下去。”霍伯说。这位运动员组织了一个战队,叫做“扩散吧,马拉松运动员”,为这项在渥太华医院进行的抗癌研究募集资金。
在这位队长的白色队服上,有显眼的蓝色斑点,表示为她带来希望的病毒。
此前获批的病毒抗癌药作用十分有限,科学家不能在研究早期给病人过多的希望
第一期人体试验开始于2015年下半年,共招募来自加拿大各地的70名志愿者。75岁的退休护士克里斯蒂娜·莫妮克在2012年被诊断出癌症,熬过6周放疗和超过30次化疗,癌细胞还是毫不费力地扩散到她肺部。
“比起化疗造成的恶心,接受溶瘤病毒治疗时,我感觉就像得了几天感冒,且症状轻微。” 莫妮克,“不过现在说疗效如何还为时过早。”
在小鼠实验中,先注射一次流感病毒,再注射两次马拉巴病毒,就能帮助被植入肿瘤的小老鼠战胜癌症。但人体需要多少病毒来抗癌,依然是个未知数。
70位受试志愿者被分为3组,一组单纯注射流感病毒,一组单纯注射马拉巴病毒,还有一组同时注射两种病毒。
“所有的受试者都非常勇敢,他们参与时并不知道结果是否有效。”贝尔对记者感叹。贝尔实验室一位曾经在德国研究溶瘤病毒的科学家说:“即使在德国时我电话铃声也响个不停,人们知道我在研究对抗癌症的病毒,但是事情没那么简单。”
“我非常害怕在研究早期就给病人过多的希望,所以要非常小心。”这位谨慎的科学家说。
已经获得认可的溶瘤病毒药物安进对黑色素瘤的作用实际上很有限。FDA的认证批文上写道:“目前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药物能够提升黑色素瘤患者的整体存活率,也没有证据表明药物对转移到脑、骨、肝、肺或其他内部器官的黑色素瘤有疗效。”在中国上市的腺病毒H101,虽然能瓦解肿瘤本身,却对已转移的肿瘤细胞“束手无策”,美国方面的临床试验因此暂停。
“溶瘤病毒可能成为一种重要的治疗手段,但也要和其他的手段联合使用。”贝尔说,“考虑到癌症的复杂性,以及为病人谋求更大的福利,我认为这是必须的。”
在加拿大,关于改造过的马拉巴病毒与流感病毒的实验,还要进行至少两年,而完整的结果还要更晚才能公布。但是贝尔已经开始下一步的设想。
“如果这次临床试验顺利,我们就可以开始准备实验其他经过改造的马拉巴病毒,并和别的治疗方法联合起来。”贝尔雄心勃勃地说。在他的实验室里,还有许多其他种类的病毒即将开发成功,他期待将来,能列一份病毒菜单,让人们选择合适的疗法。